牵 绊
2024-06-19
作者:虞春新
孙阿婆在厨房忙乎了老半天,炒菜锅冒出的热气蒸得她一身的汗。刚把小孙子嚼剩的一大截雪糕吞下,那叫一个爽呀!不过只一会工夫,肚子就隐隐的痛。“妈,待会你去接囡囡吧?”刚要回话,又一阵疼痛袭来,她没顾上把燃气灶火头关小,拔腿冲进卫生间。
孙阿婆动作有点猛,一进卫生间就差点滑倒,地上湿乎乎的,浸满囡囡衣服的脸盆淌着水。孙阿婆一手捂住肚皮,一手拿出门后的拖把,拖地时两条腿几乎拧成了麻花。刚坐上马桶,正恨恨地盯着等候自己的这堆衣服,微信就“叮咚”个没完,是往年的插兄插妹组团游山玩水,一张张靓照不停发来,“孙姐,下一次出游别再掉队哦。”“嘻嘻,一定的。”孙阿婆回“嘻嘻”两字时,僵着脸,憋着气。
黄山、九寨沟,还有丽水,老姐妹好几次邀请,她都回绝了。孙子上的各种兴趣班,要她接送;儿子家煮饭洗衣,她也不能袖手旁观。
火舌一点都不通情达理,仍旧凶猛地舔着锅底。卧室里的儿子拔高嗓门叫:“妈,焦啦!”然后是他手中的游戏机欢快的“滴滴”声;儿媳悠悠地趿着拖鞋打开窗户通风透气。
焦煳味一阵阵从锅盖缝隙突突冒出,锅里“噼啪噼啪”响着,两条鲫鱼怒气冲冲地爆出焦黑的眼珠。孙阿婆手忙脚乱,肚里的火气也在“噼啪噼啪”往外冒。
孙阿婆一肚子火气憋了很久了。老姐妹中不少也带孙辈,不过她们不同,是跟亲家隔周轮换。孙阿婆好几次想“掼纱帽”一走了之,哼,小夫妻应付不了,看亲家还能省心!
看着焦黑的鲫鱼,孙阿婆刚想嚷嚷,算了,对于自己的絮叨,儿子的话越来越简洁,“知道了”“别啰嗦了”“烦不烦”,话一简洁,就成了棍棒,呼呼生风的。儿媳倒是一有空就帮着刷锅洗碗,一双手嫩笋似的,留着指甲,染着彩色的甲油,手腕上一只镯子一闪一闪。唉,算了,这样的劳作只配自己的手,那双给冷水泡得通红,有着陈年斑驳和新鲜皱褶的手。
晚上,一家人刚丢下碗筷,儿子儿媳就滑动着手机屏,还不时给孙阿婆分享:伦敦的白金汉宫,爱尔兰的阿黛尔小镇,突尼斯的迦太基遗址。一个个景点前,亲家公亲家母笑得无比灿烂。厨房里烧水的叫壶发出的哨音,就像一根打了死结的绳索,套在孙阿婆的颈脖上,一声声将她牵引过去。
亲家每次跨国游回来,总是给孙阿婆带来一大堆食品,比利时鲜火腿片,某某品牌巧克力……亲家对她总是非常客气且充满热情,甚至带点巴结。不过这种客气里有种疏远和心虚。
两周后,孙阿婆终于下定决心解放自己,她要跟老姐妹去游山玩水,她要喝好吃好玩好,给辛劳一生的自己足够的弥补。她想象自己离开后,一大堆烂摊子留给亲家,看好戏似的,嘴角滑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整理好包裹,她还想尝几块亲家带给她的叫不上名的巧克力——除了“德芙”,她真还没有尝过这么高级的巧克力……算了,跟囡囡争什么零食呢?
孙阿婆踏出儿子家门后,到豫园玩了大半天,天将黑时,她毫不犹豫地跨进一家私房菜馆,财大气粗地要服务小姐挑几样特色菜,然后跷起了二郎腿。菜上桌了,一道叫“娇莺戏蝶”,另一道是“白浪托鸿雁”,孙阿婆看了菜名,一头雾水,再看看价格,额头上滋出豆大的汗珠。
手机铃响了,是儿子,已经有好几个未接了。“妈,去哪儿啦?急死人了!”“噢……”孙阿婆犹豫了好久,“马上回来了,还给囡囡带了‘娇莺’和‘鸿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