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麦子

2024-06-15    作者:郭江妮

  打小,爹就常说:“农民,收种为大,无论什么时候都离不开土地。土地是我们庄稼人的命根子。”那时候,全家人的生计,包括我们姐弟三个的学费,都维系在那几亩地上。爹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历六月,天热得像着了火似的,衣服湿透了,穿不住,爹光着膀子,不停地割麦。他黝黑的脊背上,汗珠豆粒似的往下滚。我去送凉茶,劝他歇息,爹说:“傻妮子,爹不抓紧割,麦子就落在地里了,那可是一年的收成啊!”

  转眼,爹就老了,吃不饱干不乏的劲没了。他就像家里养过的那头老牛,动不动跪着趴着,走不动,他的衰老是肉眼可见的。可爹的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那两亩薄地。无论离得多远,收种时节,他总要赶回家,与他的麦子在一起。

  我们屡次劝说:“爹,把地给别人种吧,收的麦子卖的钱,不够来回的路费,人还受折腾。”他总说,农民盼了一年,不就等着收获的时节吗?收了麦子,他不舍得卖,总是存粮。我们小时候,他攒粮食,为了盖房子;再后来,说是要给儿子娶媳妇。到了孙辈,攒麦子娶媳妇成了老皇历,自小在城市长大的孙子告诉爷爷,攒点儿粮食总不会浪费。他笑得很开心,孩子似的。

  爹的祖上,也算勤劳致富,曾广置良田。后来因种种变故,到了他手里,所剩无几。一家老少的生活,全靠爹从那点地里刨出来,他把土地看得格外金贵。

  如今,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有事没事要去田间地头照看一下,即使麦苗刚刚长出来。别人打麻将,闲聊,他除了写毛笔字,就在地里转悠。别人问他:“你要看着麦子长高吗?”他嘿嘿笑。

  初冬播种,夏季收割。人到晚年,爹心有余而力不足,心梗脑梗,各种疾病都来了。老病相催,儿女劝他别去地里忙活了,让别人帮着收拾。横竖劝不听:“一季的庄稼,怎么能托付别人?俄(我)农民,不种地,还干啥?”每到麦子黄了,他就变得魂不守舍,即使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女家,也要赶回老家收麦。种麦不赚钱,又赔上来回的路费,大家都说他迂腐,不知变通。可是,瞅着他委曲得泪眼婆娑,又不由得为他的渴望与执着感动。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父亲埋头割麦。割完了小半垧地,他撩袖擦汗,望着烈日下金灿灿的麦子,乐呵呵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