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毽子

2024-06-15    作者:贾珠桃

  前些天,《窗边的小豆豆》作者黑柳彻子带着她的新书《续窗边的小豆豆》在北京与读者见面。在中国的儿童读物中,《窗边的小豆豆》很受欢迎,每个读者都有自己喜欢的片段。比如,小豆豆蹲厕所时,不小心把最心爱的钱包掉进了便池。她找来长舀勺掏便池,把污物堆成了小山,掏了很久,课也不上了。小林校长看见了,全程只说了四句话——“你在干什么呢?”“是这样啊”“找到了吗?”“弄完以后,要把这些全都放回去,啊。”

  童年的我,也有一段类似的经历,狼狈程度比小豆豆好那么一点点。

  那时,女孩子时兴踢毽子。做毽子的重要材料——公鸡尾羽,是女孩们的宝贝。我拥有一些艳丽的公鸡毛,有的,是央求大人宰杀公鸡前拔下来的;有的,是表哥们平日里趁大公鸡不备,冷不丁一根两根拔的。足足攒了两年。据说,活拔的公鸡毛,方能保持色泽的艳丽。现在想想,太过残忍。这些尾羽,有的橙红,有的暗绿,还有金色的、黑色的,都泛着金属光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我把它们一组一组夹在一本书里,时常拿出来欣赏。那年寒假,我随母亲回上海过春节,这本书也被我带到上海,准备做几只美丽的毽子。

  可能是生来缺乏运动细胞,我其实不太会踢毽子。有一回,父亲来了兴致,在我和弟弟面前表演了一回踢毽子,正着踢,反着踢,跳起来踢……各种花式踢法,令我们赞叹不已。

  想不到,因为我和父亲的双重疏忽,我辛苦积攒的宝贝毁于一旦。

  那时,我家住在没有抽水马桶的老城厢。马桶右边是墙壁,左边是两只叠起来的木箱子。上面一只小一些,下面那只大一些。下面木箱凸出来的地方,正好放草纸和书籍等物。有一次,父亲坐在马桶上出恭,随手翻看放在草纸旁边的书,正是那本夹着鸡毛的书。他办完事,起身的时候,这本书被碰了一下,掉进了马桶。

  听到声音,我跑过去一看,大哭起来。母亲呵斥我小题大作,父亲赶忙捞起书,到楼下端来清水,和我一起洗那些鸡毛。我一边哭一边洗,心里明白,它们的美丽再也无法复原。

  和小豆豆一样,即使心爱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我的伤心也没有维持太久。因为父亲表现出了足够的歉意,像小林校长尊重小豆豆一样,父亲尊重了我的人格。

  多年来,也曾怨过父亲重男轻女的老观念,怪过他的坏脾气。仔细想想,父亲还是疼爱我的。他给十二三岁的我买过一副金属织针,细细的,短短的,金红色,可以织袜子织手套,令来自农家的女同学羡慕不已。或许因为我是手残一族,自豪了没几天,这副织针就遗失在棉花地里了。我至今记得,在炽热的阳光下,在棉花地里寻找织针的我,焦急万分,汗流浃背。

  1978年10月,父亲送我到上海纺织工学院(今天的东华大学)入学。此后四年,除了负担我每月30元的生活费,父亲给我买过腈纶滑雪衫,很正的大红色,很时髦。后来,还送过我电子表、尼龙折叠伞、计算器。当年,这些都是香港带过来的时尚物品。他自己,一向节衣缩食。

  父亲的爱,更在于精神层面。即便到了耄耋之年,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也坚定地支持我,让我遵从了自己的内心。惭愧的是,青春期的我,一度很叛逆,对父母挂在嘴边的老古话,总是很反感……生命中的歧路,非要亲身走一遍,才肯相信,曾经嗤之以鼻的人生哲理,原本是应该遵守的。及至自己当了长辈,才发现,有些错,还有改正和弥补的机会;有些误,只能抱憾终生。

  生命的旅程中,人们总会失去一些珍贵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一如我那些曾经美丽的尾羽,那几只不曾问世的、美丽的毽子。我能做的,只是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珍惜眼前人和眼前缘,让将来的我,回顾今日之时,少一些缺憾。

  天堂里的父亲,您听到我的忏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