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乡下人理发不叫理发，叫剃头。
结婚后，妻子没工作，跟着表姐学了个理发的手艺，开了个理发店。而我，从此成了她的固定客户，她成了我免费的专职理发师。自从生了二女儿后，妻子便不再开理发店，但一套理发工具却没闲着。左邻右舍，家里老小，头发都是妻子打理。
每次妻子帮我理发，都极其认真仔细。特别是两边的鬓角，左看右瞧，生怕哪边高了，哪边低了。头发理好了，又刮脸。从耳朵边到鼻沟，从头后的发脚，到面部的汗毛，刮得干干净净。嘴上的胡子硬，便用热毛巾先焐软了，再涂了肥皂沫，刮起来舒服又不疼。
随着我两鬓白发越来越多，每次妻子帮我理发都会发一番感慨，说：“你老了，你辛苦了。”还问要不要染一下。我说，顺其自然吧。于是妻子便帮我把鬓角往上推，尽量少留一些，这样显得我年轻一些。我笑笑说，你这顶上功夫真是了得呢。
妻子虽然会理发，却没办法打理自己的头发。剃头匠也要找人剃头。妻子跟我谈恋爱时是一头及腰长发。有一次她心血来潮，剪短发烫爆炸头，弄好了还特意到照相馆去照相。结果，二十多岁的青春女孩，犹如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我对妻子说，以后还是留长发吧，好看。
长发好看，却难侍候。每次洗头，妻子先把洗发精、护发素准备好，然后打来热水，把头发浸在里边，喊：“帮我洗头。”于是，我在她的指挥下为她洗头。要先十根指头一起抓头，不抓到头皮不痒不能停手。清洗头发时，她又教我怎样用毛巾浸水擦洗，最后用瓢舀水冲淋。
近年我到一个新办企业贡献余热，很是忙碌，加上家里已经装了淋浴器，妻子不再让我帮她洗头。但晚上睡前，却要我帮她梳头，然后编成辫子，这样晚上睡觉头发就不乱了。
梳头不只是把头发梳顺溜，而是贴着头皮，轻轻地，反复地梳，据说这样可以促进头部的血液循环，增加头部的供氧量，保持头脑清醒。我知道，妻子并不是不会梳头，但我给她梳头，心情是不同的。每梳一下，她心头的不愉快就去了一分；再梳一下，她心头的皱纹就抚平了一片；再梳一下，堵心的事情就通畅了。白天心头如发的种种纠结，睡前就这样被我一梳一梳理顺畅了。
每次帮妻子梳头，我也不免感慨。曾经两条乌黑油亮又粗又长的辫子，现在只能编成一根。乌发变成灰白，白发越生越多，无情催妻老去。妻老也从头上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就从我们的指缝里流逝了。转眼我们都成了花甲老人，妻子帮我理发，我帮妻子梳头扎辫子，这是我们老夫老妻的头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