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的祖先为大雁,在四千年前由人类驯养成功。对于它,乡人是再熟悉不过了。
记忆中的乡间,只要开了春,大大小小的河塘边,便会看到一群群步伐从容的大白鹅,在阳光下踱步,它们将脸埋进绿油油的长草,尽情享受着时节气息。
鹅,不仅体态轩昂,还喜高声鸣叫,其嗓音之浑厚、音域之宽广,可与世界级男中音相媲美;加之其凶悍好斗,敢于啄击生人或异物,使其常被村民用来看门守屋。
但凡在乡村长大的孩子,相信多半会对这“乡间一霸”留有些心理阴影。莫看那东西摇摇摆摆,貌似行动迟缓,一旦它顶着红冠,拍着翅膀,“嘎咕嘎咕嘎咕”向人疾奔而来,一口叼住了背带、衣角,经常能将娃娃吓得号啕大哭。孩提时的我,曾一度坚信,鹅是魔鬼派来专门恐吓小孩子的。
对鹅的不良印象,直到读中学后才得以改观。觉得形态优美,又比鸡鸭白净的它们,有点类似于落入草莽的贵族。鹅觅食的地方往往泥浆满地,却鲜见其洁白羽毛沾有脏污。再加上它们于水中嬉游时那副从容的气度,端的让人心折。
王羲之爱鹅,留下了诸多观鹅写鹅、取笔势于鹅的民间故事。白居易则写过一首《鹅赠鹤》,明明白白地替鹅鸣起了不平:大家体态外观一个样,我颜值也不低,凭啥你入青云,我却与脏不溜秋的鸭子待在一起呢?
鹅,戏在水中,跃于墨间,也绽放于舌尖。走路一摇一摆、憨态可掬的它们,出了名的好吃。尤其是端午前后上市的鹅,量大品优。那鲜嫩松软、清香不腻的肉质,无论煨、熏、蒸、烤、烧、酱、糟,皆能演绎出令人垂涎的菜肴,丰赡餐桌。
鹅翅、鹅掌、鹅舌、鹅肠、鹅肫都是老少咸宜、不可多得的入馔好料,鹅肝更是食中珍品。我国早在《礼记·内则》中,便有食鹅记载。到了唐宋时期,吃鹅愈发普遍,至明代,鹅被视作极美味的家禽,上至朝廷,下到民间,无不以鹅菜为重。
然不知何故,自清代后,鹅不复席间宠儿的地位。就连原本大量养鹅,以鹅肴闻名天下的江南一带,食鹅也不再流行。清代食家袁枚的《随园食单》里,鸡馔多达三十一种,鸭馔也有十种,而同为家禽的鹅馔仅区区两种。打我记事起,从未见过有整只鹅进过家门。最多也就在年节时,搛一两筷亲戚送来的风鹅,聊以解馋。
为此,我曾特地问过长辈其缘由。在得到的回答中,既有称鹅是发物的,也有说鹅体型过大,分切麻烦,烧煮费柴火的。窃以为对于现代而言,前者应该不是主要原因,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古人食鹅了;而后者可能真是个实际问题:当今社会以小家庭为主要形态,鹅之一味,跟“烹羊宰牛”的规模也相去不远了。故,当下的鹅肴,多见于餐馆,单家独户炖大鹅,少之又少矣。
不知有没有人研究过社会形态的演变对于民间饮食习惯的影响,这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课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