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跟随大人在田间劳作,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摸螺蛳。
螺蛳喜欢待在洁净的浅水处,仿佛一颗暗青色的螺旋状玉石。它蠕动时,慢条斯理,腾起一小团淡黄色的泥雾,在田床上留下一线蜿蜒的细痕。它们的外壳多为青色,人们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青螺。
春天多雨,天色总是青阴阴的,烟云也是青的。一山一水、一阡一陌、一沟一渠,皆为萋萋之色,宛如一轴调和了花青与石绿、用湿画法濡染的水墨画卷。
插秧时节,跟随大人劳作,不时邂逅青螺,零零落落,宛如青玉雕琢的棋子撒在一块块水田里。指尖或足底不小心碰到它,能感受到它收缩螺盖时的悸动。
青螺喜群居,以田间小溪为最。
中午收工,田野寂寂无人,在浅金色的日光下,溪头笼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紫烟。躲在水底的螺蛳纷纷爬到浅水处晒太阳,透过清凌凌的溪水,可以看见它们。有的粘在恐龙蛋似的鹅卵石底部,有的附在飘飘似玉带的水草背面,有的潜在绿茸茸的苔藓丛中。阳光透过绿绸般的水面,洒在一团团古青色的螺壳上,弥散着点点幽光。
有些螺蛳,悄悄顶开褐红的盖头,探出粉嫩的脑袋,伸着一对软绵绵的天线状小肉柱,忘情地享受日光浴。一有风吹草动,头角立即缩进壳里,纹丝不动。过了一会儿,察觉到没有危险,它又悄悄地探出头,伸出“天线”。
我拎了柳篮,挽起裤脚,蹑手蹑脚走下水埠,踩进小溪,兴奋地摸起螺蛳来。俗话说,三个指头捉田螺——十拿九稳。透过镜子一样的水面,朝着圆溜溜的螺蛳伸开手掌,一捏一个准,“叮咚~”,抛入篮子,有金石之声。有时,嫌一粒一粒摸不过瘾,干脆双掌齐下,一掬一大把。
民谚云:“小小瓶,小小盖,小小瓶里装荤菜”。在清苦的乡村旧年,富含高蛋白和微量元素的青螺,可作荤菜。在体能消耗极大的插秧时节,食用它们,正好补充营养。
摸回的青螺,须养在清水缸里,滴几滴香油,让它们吐出体内的秽物。此时,它们开始缓缓爬动,螺盖微微张合,静静吐纳。一周后,秽物吐尽,即可烹调。
黄昏收工归来,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守着红泥小火炉,烹一锅香喷喷的螺蛳。火光熊熊,浇上一勺金黄的菜籽油,烧至冒烟,“嗤啦~~”,将螺蛳倾入锅内爆炒,依次加入家常佐料,添一瓢清水,慢慢煮。渐渐地,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油焖螺蛳的香气弥漫开来。
围着一锅热气腾腾、油光闪闪的螺蛳,邀三二知己,温一壶老酒,快意至极。食时,以舌尖顶住螺盖,轻轻一嗍,“哧溜~~”,香辣爽滑、紧实弹牙的人间至味渗在舌尖,令人陷入美味的沼泽中,不能自拔。
可奈年光似水声,迢迢去不停。多少年又多少年过去,多想重温旧日时光,素手插青秧,摸螺青溪头,再归来,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