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暖了，菜花黄了。外公拿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纸包，纸包里都是他自留的蔬菜种子。黄瓜、落苏、番茄、豇豆，还有八轮瓜、黄金瓜，菜园里能种的，外公都要种上。外公说，外孙们暑假里要来吃的。
不承想，蔬菜长势正旺的时节，外公突然生病了。去医院一查，竟是重疾。我们背着外公流泪，不敢告诉他实情。外公人在医院，心惦记着他的瓜和菜。出院回家，就急着要去菜园。落苏树歪了，外公侧弯着腰，一手扶正，一手压实根部的泥土；菜瓜藤乱作一团，外公蹲下身，将它们一根一根分开，让藤蔓疏密有致地攀爬。外婆跟着他，不停地劝着：“生活做不完的，不要累着了。”外公呵呵一笑：“趁做得动，多做些。”他手指菜园，说：“记着，这些都要在菜花黄时播种，暑假里正好可以吃。”外婆眼眶湿了。外公知道自己的病，担心他走了以后，外孙们吃不到新鲜的瓜果蔬菜。
外婆比外公小了近一轮。外公走了，外婆记住了他的叮嘱。青菜起蕻了，外婆开始锛地翻土施底肥；菜花吐黄了，外婆将各种种子浸水催芽；菜花金灿灿，外婆开始育秧；先育秧再移栽，蔬菜瓜果成熟早，产量也高。
育秧了，外婆双脚轮替，先将苗土稍稍踩实些，然后用刀划线，先东西，再南北，划成一个个五厘米见方的格子，浇上适量的水，随即在格子里放上各类种子。瓜类的种子按得浅些，豆类的种子按得深些，外婆了解种子起苗长根的需求。种子都下土了，外婆直起身，用拳头捶几下腰背，重新弯腰，捧土，把细土轻轻地、匀匀地、薄薄地撒在苗畦上。最后插上竹棚架，覆上尼龙布，四边压上土块，拉上绳子，防备大风掀掉尼龙布。
我家和阿姨家同时被征地了，外婆天天到菜园里劳作，还带动了舅舅。外婆说，品种全还不行，还要数量多，外孙多呀。那些年，我们借着看外婆的由头，三天两头去她的菜园，想吃什么摘什么。有时心里也过意不去，外婆年事渐高，菜园里的活儿，每一样都是体力活。可我们忍不住要去。外婆总是笑盈盈地看着我们吃，看着我们拿。那笑容里像是掺了蜜糖，黄瓜落苏，也被我们吃出了甜味。
那一年，菜花又黄了，外婆嘴里念叨，两只脚又蹒跚着走向菜园。舅舅大声喊着：“别去了，我都弄好了。”外婆在菜园的篱笆前停下来，扶着篱笆门，不停地喘气。94岁的人了，还想着菜园子。我们得知，心都揪紧了。舅舅拍着胸脯对外婆说：“蔬菜瓜果，我都会种了，不会少。”我马上接口：“对，我和舅舅一起种。”外婆舒了一口气，笑了。
又逢菜花黄，我们来到外婆家的菜园。外公外婆都远离了我们，菜园里依旧郁郁葱葱，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