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老了，自己不能洗澡已有好几年。
刚开始，每周洗一次澡，都是妻子帮他收拾好换洗衣服，我开车带他到集镇上浴室去洗。长长的一段巷道，岳父要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他说，不能走快，不然跌了跟头你们难照应。每次我都进去帮他脱衣服，扶着他下浴池泡澡，泡好了再扶他到搓背床上，让搓背师傅给他搓背，洗好再扶出来，在座位上歇会儿，等身上干了水汽，再帮他穿好衣服。
次数多了，大家熟了，就相问：“老爹高寿啊？”岳父说：“小呢，才86呢。”“这是你儿子啊？”岳父说：“这是我的女婿，孝顺啊。”于是大家都赞我：“你真是孝敬啊，亲儿子有几个这样服侍老子的啊。”
疫情期间，浴室不开汤，岳父没办法洗澡，我把家里的一间闲屋改造成浴间，一边是1.8米长的泡澡浴缸，一边是1.3米见方的淋浴间，周边都用钢化玻璃围隔起来，里边分别装了浴霸。屋内装有空调，放了两个台盆，两张换衣的条椅。
冬天每次洗澡，我先把浴间空调开得暖暖的，再把岳父带进去脱衣服，然后握着他的双手高高抬起，一步一步慢慢引他到淋浴间，坐在事先放好的藤椅上。然后调好水温，用花洒先从脚上给他淋水，再慢慢向上，这样可避免应激反应。然后再从头往下洗。待泡的时间足够，身上的污垢浮起来，再学着搓背师傅的样子，先从两个胳膊开始，一点一点给岳父搓。
每当这时，我都会在心里涌动遗憾的感觉。因为我的父亲去世早，我这一生，竟然没有帮父亲洗过一次澡。坐在面前的人，若是父亲多好？在我内心的深处，还隐隐有点记恨着岳父，因为我和妻子谈恋爱时，他极力反对，妻子坚决不听，他把妻子养的大丽菊挖掉，还把花盆摔烂。
每次帮岳父洗澡时，我都会想，那样极力反对我做他女婿的一个人，如今却这样离不开我。人生难料。如今岳父老了，帮岳父洗澡，是责任，也是义务，理当尽心尽力。然而，每次洗澡，岳父都显得非常为难，不情愿。他总是说：“我身上又不脏。”他怕脱衣，怕穿衣。似乎老人都是这样。就是睡觉，也只是脱外套。若不是天冷，他就和衣而眠。
去年腊月廿八，按照我们那里“洗过年澡”迎新年的习俗，我把岳父带到淋浴间，扶他坐到藤椅上，认认真真地帮岳父把身上每一处都搓干净。洗脚时，每一个趾缝，我都用搓澡巾搓洗干净。
奇怪的是，这一次，感觉岳父就像父亲一样亲切、亲近。我内心里，再也没有那种怨气涌动。反而觉得，岳父老了，是那么无助无力而又无奈，甚是可怜。我第一次心甘情愿，为岳父洗得这么认真仔细。心里想着，过完年，正月半左右，再帮岳父洗个澡。
然而，正月初十，岳父竟然在熟睡中悄然离开了我们，享年92虚岁。年前的一次澡，竟然是我帮岳父洗的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