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妈妈

2023-12-19    作者:周珂银

  某日,我先生拿出一张泛黄的小照给我看。咦,这不是我儿时的相片么?“这张照片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我颇为惊讶。他说是从他妈妈的相簿里看到的。并说你去你妈的相簿里看看,应该也有我小时候的相片。我好奇了,当真打电话问我妈。老妈说特意去相簿里翻找太麻烦了,但是,相片肯定是有的,他们那个年代的同事之间,都会互赠自己孩子的照片。哦,这就对了,婆婆和妈妈是老同事,一开始在同一所小学任老师,后来工作有调动,但一直是在同一个教育系统的。我与先生戏谑:“这么说来,我俩算得上是照片上的青梅竹马喽。”

  婆婆年轻时人活络,工作能力强,一直做班主任,是学校里的一线骨干。人缘也好,退休多年,还经常有学生来看她。有一年教师节,几个学生来看她,恰巧见她在拖床底下的一只箱子,很吃力的样子。两个男生当即量了箱子的尺寸,下次来便给箱子底部装上两只小轮子,只要轻轻地一拉,哧溜一下就出来了。她在小区里也是同谁都能侃,有时候去对面菜市场买菜,居然要一个多钟头,不用说,准保是遇到什么人嘠讪湖了。但近几年,婆婆的记忆呈断崖式衰退,与人交流出现障碍,她自己也晓得不对劲了,便不大敢说话。

  而我母亲则正好相反,她做过几年一线骨干,因身体原因,后来只能退居二线任副科老师。尽管嗓音刮辣松脆,但有自知之明,晓得人微言轻,同事之间说话,她大多只做个听众。后来与婆婆结为亲家,每次碰头,婆婆滔滔不绝,她还是习惯做听众。然而,不知何时起,我妈说话好像出现了“井喷”。与人交谈,不用互动,只要人家听着便是。有一次我妹妹从国外回来,刚到家,她就缠着说话,妹妹旅途劳顿,听着听着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老妈还没察觉,只顾说,似乎要把年轻时没说够的话,现在一股脑儿给补回来似的。我甚至疑心:每个人一辈子说多少话,大概是老天爷摊派好的。

  现在的两亲家说话,情形就不同了。婆婆没讲几句,老妈就要纠正她,因为前言不搭后语。婆婆晓得自己脑子不灵光了,只得做个听众。但表情是讪讪的,有明显的失落感。有一回,例外了。见婆婆和妈妈讲得眉飞色舞,笑容满面,便好奇地凑近她们。只听婆婆说,你家老周年轻时候真帅,他第一次来我们学校时,两个裤脚管是卷起来的,一个高一个低,哈哈,像个种田的。我妈说,你那时候叫我去看你儿子在市少年宫站岗,我哪会想到,这个胖乎乎的男孩以后会是我的女婿。婆婆说那次去我还特地调课的——我诧异婆婆讲以前的事情,脑子煞煞清,连细节都能还原。两个妈妈谈得热火朝天,令我心生感动。老年人的记忆如一秉蜡烛,是自上而下渐渐燃尽。若还能以尚存的记忆与人交流,只能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