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湖州,申苏浙皖高速公路正好从家门口通过。我驾车行驶在宽敞平坦的高速公路上,心潮起伏。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插队的生产队位于县城湖州的东北面,家门北面不足一公里就是碧波浩瀚的太湖,水边芦苇重重,周围河网纵横。乡村间不通公路,村民出远门都得乘船走水路。村上的老农告诉我,此地离湖州还有“三九水路”,也就是约莫三十里的路程,由于交通不便,村上有的老年人一辈子都未曾去过县城。
那些年,到了年底农闲,我和同村的知青要回上海过年。临行前的夜晚,我们收拾好行李,调好双铃闹钟,早早就进入了梦乡。凌晨三点,旷野里还一片漆黑,生产队“航船”(一种往返于城乡间载客的小木船)上的船老大已经 “呜呜呜”地吹起了牛角号。
粗犷沉闷的号声在寂静的夜空中随风飘荡。“滴铃铃……”双铃闹钟也跟着响了,我们一骨碌翻身起床,揉揉蒙眬的双眼,洗涮完毕,赶紧挑上行李匆匆赶往船埠。黑沉沉的夜幕中可隐约看见船头上的煤油灯火在夜色中忽隐忽现,踏上颤颤巍巍的跳板,进入船舱,晃晃悠悠地在两边的木凳上坐定,艄公的竹篙轻轻一点,木船便穿过夜幕,航行在月色下平静的水面上。
按船老大的规矩,当摇船的人手不够时,船上的乘客可以帮忙摇船,摇橹满一半的路程即可免付船费。那时我们正值年轻力壮,常常脱下棉衣,呼哧呼哧摇到湖州,撩起棉衣一看,里面的衬衣早已湿透了,正所谓“人说世上三桩苦,摇船、打铁、磨豆腐”。
八点左右上岸,走过潘公桥,沿着狭窄拥挤的北街,被赶集的人流簇拥着,急匆匆赶到市河边上洗帚弄内的轮船码头,寄存好行李,便无所事事,只好在湖州城中毫无目的地闲逛。当时,从湖州开往上海方向的长途汽车只能到达江苏吴江的平望镇,而直达上海的内河轮船每天仅有一班,必须等到下午三点半开船。
上了湖申轮船,沿着弯弯曲曲的市河一路往东,天色渐渐地暗下来,轮船 “突突突”慢吞吞地行驶着,过南浔、平望、芦墟……大家四人一排,面对面挤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闲聊。船舱的走道上、厕所门前都横七竖八挤满了人,船舱里不断有人上上下下,耳朵里充满柴油发动机隆隆的轰鸣声,混混沌沌之中大家坐着慢慢地睡着了,一觉醒来时头颈酸了,脚也麻了。
也不知何时,从远处传来轮船长长的汽笛声,朝窗外望去,天色蒙蒙发亮,江面一下宽阔了许多,哦,轮船已经进入了宽阔的黄浦江,大家赶紧洗脸刷牙,收拾行李准备上岸。
清晨,轮船缓缓地靠上位于南市的关桥码头,大家肩挑背扛拿着行李往外赶,外滩的大钟正好“当、当、当”地敲过七下,心里一盘算,回家的一百五十多公里路程竟然花去了近三十个小时。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当初插队的那个小村庄已成为全国闻名的童装制造基地,家家机器飞转,户户客商云集。太湖岸边,溇港两旁,矗立起一幢幢美丽的小洋楼,汽车、摩托遍布村镇田间,柏油路、水泥路通向家家户户。记忆里的乡村土屋、河港里穿梭而过的小木船、曾经走过的熟悉的田埂小道……都已不见了踪影。
去往湖州的湖织大道宽阔平坦,开车去只需二十分钟,航船现在静静地躺在河港边歇息,去往上海的湖申轮客船也已停航多年。
如今,我驾车沿着沪青平高速公路出金泽,驶入宽阔的申苏浙皖高速公路,越过平望、南浔,来到织里下匝道,顺着一条大道往北,一路顺畅,两小时不到就可以回到那熟悉的小村庄。
听说上海到湖州的高铁正在修建,将来乘高铁到湖州只要半个小时。那时,我回家的路会变得更短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