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常没时间健身，出汗少，肩背部总觉得不适。朋友说，带你去足浴店按摩泡脚吧。我心想，不会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吧？朋友看出我的犹豫，说：“去了你便知道。”
那家足浴店是品牌连锁店，开在大马路旁边。清一色的男服务员，从九零后到中年大叔，一字排开，颇为壮观。店里装修陈旧，灯光倒是很敞亮。我的技师是一个身材中等、有些微壮的男子，他就是小高。小高洗净手，给我倒了一杯茶，然后蹲下，为我脱鞋脱袜。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脚，说：“我自己来吧。”小高没理会，继续操作：“这是店里的规矩。”他端来一木桶热水，木桶里衬着一次性袋子。
“小高，请给我按一下足三里、三阴交、涌泉穴。”我试探着他的专业知识，小高很快找准了穴位。他说：“按摩足三里，可以增强免疫力。”我表扬他蛮专业的，他呵呵道：“读书时不够用功，没考上大学。老家在农村，只能自己出来打拼。”说这些的时候，小高的头低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头顶浓浓的黑发。
去了几次，办了卡，跟小高也熟了。他是西北人，父母就他一个孩子。他一边给我按脚，一边跟我聊老家，聊起父母让他回老家相亲的事。
“我不想让父母操心劳累，我要自己挣钱买房。”“彩礼钱多少？”小高嗫嚅着：“十几万吧。”说这些的时候，小高的头低得更低，我看到他头顶更多的黑发和发旋。
“按摩可以激活人体的穴位，提高免疫力。”我没话找话：“你不仅是在按脚，还在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做贡献呢。”“是的是的。”小高和一旁的工友都笑了。
有一次，我又去店里按脚，小高正在为一位老年顾客服务。门外进来两个酒气很重的男人，他们用脚指了指小高，要他按摩。小高答应着客人，继续手头的工作。其中一个新来的客人不耐烦地坐在板凳上，大声地让店长替他办充值，并暗示：“不让提前做按摩，钱就不充了。充VVIP噢。”墙上贴着价目表，VVIP的充值金额，不菲。那人睥睨着埋头工作的小高，小高还在原位为老年客人服务。那两个觉得没趣，悻悻离店。同事们嘲笑小高，说他傻，放在面前的钱不赚。
“我需要钱，我喜欢钱，我在为钱奋斗。但是——”他停顿了两秒：“我更需要被尊重。”小高做着鬼脸笑了，两块苹果肌堆在脸上，看上去更像个孩子。他的眼神穿过玻璃门，看向车流不息的门外。
很久没看到小高了，问店员，他们都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小高还是出事了，他辞职了。据说，他违反规定，私自上门给客人修脚。
那天在街上碰到戴着头盔，身着某某快递外套的小高，我十分惊诧。“我是为一个不能出门的耄耋老人修脚，他的脚指甲嵌到肉里了。店长怕我们私下接活赚外快，可是，我没收老人的钱。”顿了一顿，小高继续说：“那老人很像我姥姥。姥姥把我从小带大，她走的时候，我都没有来得及送一送……后来我辞职了。”小高的脖颈梗着，跟我说了这些。又说：“天下很大，有我努力的方向。”他扬了扬头，帅气地跟我道别。
这个城市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小高，为自己打拼，为家人打拼。请给他们一个鼓励的眼神，上海需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