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庭聚餐，妹妹捏着筷子，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下，最后憋不住了，指指红烧肉：“阿姐，捞来捞去侪是肉，口无没吃头哎。”外甥女和儿媳妇笑嘻嘻地附和：“就是，就是。”
难道肉不好吃了？
妹妹小时候是最爱吃肉的，红烧白烧、咸肉鲜肉，统统吃不厌。有一趟，家里来客人，母亲端出一碗红烧肉，妹妹眼睛发亮，爬上凳子，立起身，举着筷子朝肉碗里伸。红烧肉骨碌一转，掉到桌面上，连滚带跳。妹妹发急，扔了筷子，两手叉开，像捉田埂上蹦跳着的小青蛙，捉了肉，一下就塞进嘴里。母亲朝我使眼色，我找个由头，领着妹妹下了桌，说：“我们抬饭碗，看小叔他们打弹子去。”
一碗肉，一大半是萝卜，萝卜和肉块切得一样大小，和肉一起烧，颜色也跟肉一样。我们叫“萝卜焐肉”。那个年代，买肉要凭票，肉票不够，一次只能买手掌大小的一块，母亲就加了“焐头”。那天，妹妹在场上兜了一圈再进屋，见碗里只剩几块萝卜，顿时眼泪汪汪，嘟着嘴，饭也不肯吃了。
现在吃肉不再紧张，一家人聚餐时，我总会烧一碗红烧肉。我还观察到，外甥女婿也爱吃肉，半精半油的五花肉，一顿能吃两三块。
今天的红烧肉，我是烧了两碗的，一碗纯肉，特意加了百年鼎丰厂的腐乳汤，浓油赤酱。可是，大家只看不吃。只有外甥女婿搛了一块，还转过头与外甥女悄声说：“姨妈烧来辛苦，勿吃勿像样。”
我转身进了厨房，端出另一碗，轻轻地放在圆桌中央。这碗里只有吸收了肉汤的水笋，原本是想，客人散了之后，我自己吃的。外甥女婿眼尖，立马搛了几根水笋，赞道：“好吃，好吃！”说着又伸筷子。紧跟着，一桌人的筷子都伸向这只碗。妹妹讲：“碗里没有肉，只有焐头，很好，不用挑了。”
水笋和肉是一起炖的。炖到最后，我把肉挑出，加入腐乳汤，收汤，着色；剩下的水笋没加调料，继续烧三两分钟就关火。我自认为肉是上品，水笋是配菜。没想到一大家子，都弃肉而喜欢焐头了。
“姐，这碗肉，晚饭时切根萝卜放进去再烧，我欢喜吃萝卜焐肉。”妹妹指指那碗被冷落的红烧肉，笑嘻嘻地说。“欢喜萝卜焐肉里的肉？”妹妹摇头，说：“欢喜吃萝卜。”“那么干脆炒萝卜？”“不，欢喜吃吸收了肉味道个萝卜。小辰光讨厌，现在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