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处处会遇到边角料。什么都想规规正正,那是没有的事。
孩提时遇上最多的边角料是食物。点心店刚烘烤出来的硕大圆形羌饼是切开卖的,多数人喜欢规正部位,我却喜欢它的边角料,一是因为便宜,二是香脆好吃。让掌刀师傅切边上部位称,师傅一边切,一边夸赞:“小把戏懂门槛。”同样价廉物美的点心还有猪油糕,咸的甜的都有,刚蒸出来,圆圆的一大块,师傅用长锋刀切割,那边角料最受欢迎——往往猪油特多,特香鲜。
点心的边角料受欢迎,卤菜的边角料同样如此。从前,大多数的卤菜店将卤菜的边角料单独售卖,给城市平民带来不小的福利。我记得卤菜边角料在苏州被唤作“等大”,卤菜店出售“等大”的场面极其热闹:柜台处人头攒动,皆伸脖踮脚盯住砧板和掌刀师傅雪亮的刀锋,但凡刀落时,柜台外就响起一片喊买的吆喝声。所谓“等大”就是等到大的买,有点像拍卖场面。记得“等大”的价格是一样的,谁买到谁占便宜。那时买“等大”者都是底层的城市平民,拉黄包车踩三轮车者、叫卖的小货郎、木匠泥瓦匠、乡下进城的农民等,他们不忌讳买“等大”,乐此不疲起哄着争抢。有些又要面子又要便宜的人一边不屑此物,一边馋痨着,悄悄插进起哄的人群,朝街边两头张望——怕遇见熟人。买得“等大”,朝腋下一夹,溜之大吉。所以“等大”还有个别名,“两头望”。
布料中的边角料俗谓零头布,从前被视为尤物。家庭主妇最大的本事就是淘零头布,经常去布店绸庄打探。我岳母生前就最喜欢淘买此物,她溘然去世后,柜子里还码着一叠一叠的零头布。我记得那时小辈谁要裁剪什么新衣,岳母总会兴致勃勃打开零头布仓库,一一为之挑选,挑到最后总有一款合适的。我母亲生前也是挑选零头布的行家,再不规则的零头布到她手里总会活泛起来,最不济做一双鞋面布总是可以的呀。我父亲生前就在布店做活,会配合母亲将各式零头布买回家供她选用。所以说我这大半辈子受惠零头布多矣,这是边角料给我的惠赐。
当没有整块时间取用的话,零零碎碎的时间即是时间之边角料。人生在世,时间的边角料是最多最丰裕的。倘你有能耐将它们拼接利用起来,你就是时间最富余的人。古人勤读,途中马上、方便厕间,处处皆用。对于我等写作之人,不仅要善于利用时间的边角料,也要善于利用素材的边角料。大千世界,可以下笔入文的素材天数海量,做个有心人,随手记录下来何等珍贵。有些看似不能下笔的点子且先储存着,烂熟于心,一旦时机成熟,立即涌现笔端——小小的素材边角料,拼接起来就是洋洋大文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