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后，气温骤降，紫藤叶子仿佛一夜之间就枯焦了；很像一段日子没见到的老朋友，猛可里一见，发觉对方突然老了。
晚上，在新建的玻璃房里闲坐。顶上突然传来“哔～啪～”的声音，强烈，尖锐。
是猫咪在屋顶飞奔弄出的响动，还是老房子屋檐上的水泥块掉落下来？
武侠小说里的高手出场之前，常有飞沙走石，难道有蟊贼用这种方式踩点？有一点担心，有一点期盼。日子太平淡了，希望有点奇迹。
去院里巡视一圈，关了院门和房门，安静地坐在窗前。这声音又响起来了。大概一分钟一次，很有节奏。有时还有双响。以前我怎么没有注意呢？
这是一种具有爆发力的声响。如果是碎石，那也至少是弹簧枪里蹦出来的，而不是人投掷的，因为“啪”的一响之前，还有什么东西被冲撞的声音。“哔”，是拉开枪栓的声音。
扫一眼书架，眼光无端停留在《聊斋》上。是青凤、娇娜、小翠，还是阿紫、婴宁？在她们未显尊容时，我心里没有任何温柔的念头，全是忐忑。从《聊斋》里就无法得出这种奇怪声响的答案，阅读它会让人神情恍惚。这个冷寂的冬夜，只有找到这“哔～啪～”的来源，我才能安下心来。我想起暮夜月明的石钟山，苏轼去探访这座孤山的遭遇，历代人都说是一种科学求真的精神，说不定他也是被那古怪的声响搞得无法入睡。
今夜有清冷的月光，还有街灯。院子里大部分地方是不能藏人的。再度走到院落里巡视、倾听。奇怪的是，我一出来，这声响似乎就停止了。
我站在后院听了五分钟，只有蜡梅的清香阵阵袭来。风吹过低伏的麦冬和高处的竹叶。竹影婆娑，整个后院就影影绰绰，然而没有“哔～啪～”的声响。没有任何异象提示奇迹即将发生。一个极普通的冬夜而已。
我走到前院。啪～～响动不大，好像有什么东西弹在我的脑门上。我站在香樟树下，想，难道是夜宿的小鸟在清理它的肠胃？不像。鸟粪没有这么强的冲击力。
继续等待。
我看到香樟树旁边栽了七年的紫藤。它攀援在香樟树上，一直爬到了三楼。春夏之交，香樟看上去体态雍容，那是紫藤的嫩叶填满了香樟枝叶的空隙。这几天紫藤叶枯焦陨落之后，香樟看上去就瘦了很多。
紫藤从四五月份就开始结荚。我们只关注紫色的鲜花，鲜亮的红颜让人心动。经过半年的生长孕育，紫藤的果实终于熟透了。一个荚里两到三粒，种子像压扁了的黑豆。毫不起眼，无人关注。紫藤自己关注自己。街灯照耀下，我看到飞沙走石的声音来自它荚壳的爆裂和种子的弹射。
原来如此。
动物有肌肉和神经系统，能运动，紫藤只是植物，它的荚却也有不小的爆发力，因为果实心皮富含纤维，弓形生长，相互间形成压力；一有碰触，心皮前端错位，反弓弹射，种子就被抛出。可能这几天阳光最好，果荚干燥，种子已经到了必须喷薄而出的地步了。
这是亿万年进化获得的能力。紫藤自己要活下去，还要传播它的基因，子孙万世，无穷匮也。这是惊人的生殖的力量，在动物界，这是爱的力量。难怪有人说，爱比死还要坚强。我亲见了紫藤一心奔赴、所向无敌的勇气。
它本该掉在原野之中，那里有腐殖质，有松软细碎的泥土，那是黑暗的地母的怀抱。它钻到里面，春风一吹，就会长出新芽。每年春天我们都能看到紫藤的嫩叶。
现在，它掉在阳光房的玻璃上，掉在钢板屋顶上，掉在水泥地上，难怪撞击声如此孤注一掷，如此惨烈。
找到了神秘的“哔～啪～”声的来源，我却更加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