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霞光

2021-07-06    作者:虞春新


  画家老陆刚完成一幅水墨画《舞娘》,那醉在风里的裙裾,痴迷的神情,看得吴姨心里被什么砸一下似的。“喜欢吗?送你了。”老陆冲着她笑,那声笑的气流横冲直撞,飞快闯进她的血管里,渐渐扩散到肌肤表层,然后张开温热的网。

  双休日儿子一跨进母亲家就一个愣怔 ,墙上挂着刚裱好的《舞娘》,画中的舞娘分明就是母亲。是哪个用心又用情的人把母亲描摹得如此超俗迷离?儿子眼神一个闪烁,一丝诡谲的笑意。“是公园里的陆伯伯,偷着画的呢。”母亲脸上浮起两片红晕。“妈,那老头有没有名气啊,名画家的画可值钱了,以后——”“看你那脑袋里想的,”母亲嘴角一撇,“都成了小财迷啦!”吴姨想到那个场景,心就怦怦直跳,那天接过老陆画作时,她不怕闯祸地朝老陆热乎乎地盯了许久,低眉一笑,像洒了老陆一身蜜。她喜欢老陆的画,更喜欢他每一笔带着情绪的挥洒,她觉得盛接老陆一腔情绪的不单单是画纸,还有她自己。

  老伴过世多年,牵一只泰迪,哼唱一段京剧,成了吴姨打发寂寞的常态。老陆则一条黑狗,一支画笔,广场上各种动态静态的画面,都是他创作的源泉。那天她一时兴起,便穿上一身淡雅戏装在空地上东倒西歪地唱起《贵妃醉酒》。她浑身的语汇借题发挥,为的就是老陆那束欣悦的目光。

  吴姨跟老陆的感情进展,明眼人一看就能知晓一二,更何况儿子。那天趁着儿子来看望自己,吴姨支支吾吾地说:“我跟老陆……我们准备……”儿子并没接过话题,“妈,辰辰6岁了,幸好户籍地在你那,对口一师附小,我打算让他到你那里读书。”吴姨心里咯噔一下,原本她打算跟老陆……吴姨暗暗叹了口气,那声叹息连同尚未出口的话都沉淀到心底,孙子从小由外婆带大,自己也该尽尽义务,只是,从此接送孙子上下学,连带吃喝拉撒,全都承包了。

  吴姨心里的希冀并没完全破灭。第二天吴姨一早来到绿地。她一眼眼地朝广场进口张望,看着身边一对对亲昵地牵着手的伴侣,放牧着内心的躁动不安。老陆和她,一幅画,一声戏腔,满广场里识好歹的又有几个呢?相比广场上大爷大妈生硬的舞姿,以及每一支舞曲完成后恢复到驼背腆肚缩脖的自然站姿,老陆的画和她的戏腔,才真正算得上优雅,算得上艺术。泰迪支着颈子望向远处,尾巴温柔摆动着。它认定每天跟着老头的小黑不会失约。它在吴姨脚边坐得并不踏实,虚搁着尾尖,整体一个期盼姿态。

  不多久,老陆手提画板出现了,背的那个黑色登山包,多少给了他一些少壮气质。两条狗狗亲热地打闹在一起。老陆朝吴姨笑着,像是刚从很重的心事里浮上来的笑,转而便唉声叹气起 。原来老陆前一天和同住的女儿说起跟吴姨的事情。随后女儿接二连三跟父亲叹苦经,空置的老房准备长租出去,否则孩子的各种补习班兴趣班费用,靠小夫妻那点收入无论如何都是吃不消的。

  那一天,老陆一声不响,不停地画,就画吴姨,每一个侧面,每一个舞姿。吴姨这天唱疯了,跳疯了,老陆的眼睛准确地给她打着追光,她跳得分量也没有了,柔韧度也到了极限,她顾不得老去的年岁带来的骨骨节节里“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俩的足迹开始从绿地扩展到影院,农家乐。岸远沙平,日斜归路晚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