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玉兰树

2021-01-26    作者:赵韩德

常常凝视和欣赏月光下的玉兰树。凉风悄悄,天高月小。月色下的玉兰树尤显高大,沉沉叶冠,深绿泛光,如经膏沐。枝干扶疏,姿态舒展。白玉般的花,在清朗的月色下,恍然有荷花之姿,静谧中透出一种纯净圣洁之美 。上海的天地水土,滋育了这平凡雅致,不张扬、隽永、亲切华美的广玉兰(又名荷花玉兰)。
  每看到玉兰花,我就会想起芳妈,想起好友阿成。芳妈是阿成的母亲。他们家精致的公寓楼前,小小庭院里,也有一株广玉兰树。
  芳妈是个高大美丽的妇人,气息高贵。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至少可以当我们的班主任,不语自威。阿成后来告诉我,他是不敢随便把谁都带到家里来的,先要得到芳妈的允许。芳妈允许我去,是因为看到我抄满在皱巴巴的练习簿上的陆游诗,认为“迭个小朋友字写得蛮好”,才让阿成与我交往的。所以我到阿成家,都是规规矩矩像模像样。
  阿成称呼母亲“芳妈”;连阿成的爸爸,也一口一个“芳妈”。我跟着喊。估计她的名字里,定有个“芳”字。“芳妈”两个字,比“姆妈”含有更多的尊敬。
  芳妈是上海电话公司职员,好像还是著名的114查号台班长。电话公司在过去可十分了得。在电话公司上班,人们肃然起敬。金饭碗,门槛高。114查号台,更是天之骄子。芳妈是在一所女中毕业后进电话公司的。她讲普通话,讲上海话,都清晰好听,每个字从舌尖齿间发出,丝绸般清爽细滑,满是教养和气质。
  我认识阿成是在农场。我从浦东来,阿成从虹口来,分在一个班。阿成 身材颀长,圆圆脸,戴眼镜,老微笑。由于干活不要命,深得贫下中农欢迎,很快就当上班长。但是民兵连长不太喜欢他,原因是据群众反映阿成经常偷偷看外国小说。当时正值“文革”,一切文化书籍均在严打之列。民兵经常突进宿舍抄书。幸亏排长小宁波是阿成的铁哥们,会及时透个风。
  第二年的三夏大忙之际,阿成带领我们顶着星星出工,戴着月色回来,还怕任务完不成。我们割麦,收油菜,种稻,几乎累垮了。忽而,阿成接到一封电报:芳妈骨折,请速回家。此前连部已下铁命令:三夏之际一律不得请假。
  阿成到连部求了半夜,方获允许,明天乘船回家,后天归队。
  阿成准时回来。我才知道,芳妈是在逛街时因为太专注,踏空台阶,踝关节骨折,打上石膏。当时的114查号台,哪有什么电脑,全凭脑子记。要记名称,记号码,记路名,记门牌号。芳妈记录背诵的《工作手册》有二三十本。平时有空,还一条马路一条马路地去逛街熟悉。我记英文单词已是苦不堪言,觉得芳妈的这种电话号码记忆神功,简直不可思议,怪不得她年年评上先进 。为此,电视机刚刚出现在上海,她就奖到了一张票证,买回一台9英寸黑白电视机,“飞跃牌”的。轰动弄堂。
  我常到阿成家吃晚饭,看电视,再去上夜班。这时我与阿成都已上调回沪。后来芳妈对阿成说,“这个小赵不错,我要给他介绍女朋友。”女朋友就是我现在的妻子。我俩初次认识,就在芳妈庭院的玉兰树下。当时月光如水,像王昌龄的诗:“清辉澹水木,演漾在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