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说牙痛，众人马上说，快去看医生。
老爹的事不敢怠慢，快九十岁的人，什么都马虎不得。虽然我也老了，在他眼里，我还是小彭。我还有点力气，还能开车，这两点很重要。他出行靠轮椅。对我来说，地铁公交出租车，都挺方便，要带上老爹，我不敢乘。
老爹问：去哪看？我说，三甲医院口腔科。老爹说，不必吧，过去路边大阳伞一撑，人家照样拔牙。我说，人家敢，我们不敢。老爹问为什么。我说，你心脏装了支架，拔牙要心脏监护的。老爹哼一声。他凡事都很硬气。
可三甲医院挂不上号。一位同是医生的朋友说，这家医院牛得很，她家老爹在这装牙，去了十趟还没装好，单单是挂号，就快把人挂死了。她最后说了一言“金句”：你上网挂号试试，名额在半夜更新。半夜算什么，给老爹看病，通宵也干过。守着电脑等12点。怕眼皮撑不住，手机座钟设了两个闹铃。12点一到，挂号名额还真下来了！手忙脚乱挂上号，一兴奋，真的通宵没睡着。
那天周六，下雨。医院在市中心，担心停不了车。没想到还真顺利，医院大楼有车位，老人轮椅一推，进的还是专用电梯。比起看心脏的那家三甲医院，感觉好多了。
不过，我们高兴得太早了。老爹嘴一张开，这里的牙医马上皱眉，说：“老先生，你的牙问题很大啊，这只要拔，那只也要拔；这只要补，那只也要补……”
老爹躺在拔牙椅上，一语不发；我们在旁，不发一言。
出门时说好的，这次老爹看牙，不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生气。
于是，我们在这家医院开始了看牙之旅。什么“一次挂号，一次就诊，一次解决”，都是过时的观念。来这医院拔一颗牙，至少挂两次号，来两趟；补一颗牙，也至少挂两次号，来两趟。若要“抽神经”，对不起，三趟四趟也可能。
以老爹拔第一颗牙为例 ：我们首次来院，是找方向，寻诊室，听医生下诊断，了解治疗方案；第二次来院，是验血，拍X光，做心电图；第三次来院，才是拔牙。富有戏剧性的是，从家里赶到医院，要花半天；为这颗牙跑三趟，要三个半天。医生拔这颗牙，只花了一分钟。拔牙后老爹说，这牙一直晃叽晃叽的，我用舌头就可以把它舔下来。
耄耋老爹，去趟医院不容易。他一口病牙，难道不能快点拔，快点补吗？我憋不住问了医生。医生说，挂一号看一牙，来一天治一牙，是这里的规矩。又问，要是两颗牙在一起，都要补，可以一起补吗。医生说，“挂一号看一牙”，你说能一起补吗？
可怜老爹，为了鼓捣这一口牙，从开春跑到冬末，还没治完。这一年，被我家命名为“老爹看牙年”。一到看牙日，全家出动：老女婿站左，老女儿护右，老保姆殿后，推着老爹浩浩荡荡去医院。跑了十来趟，老爹这口牙依然任重道远。好在债多不愁，我们学会了心平气和。那位医生朋友的老爹，做假牙跑了十多趟，嘴巴至今还瘪着；我家老爹，怎么说也得再跑十几趟吧。谁叫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不好好刷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