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寨的泉井

2020-12-26    作者:叶辛


  在很多地方,泉是泉,井是井,泉往往同山分不开。山高山低,山险山奇,山秀山蒸茏,有泉水涌出,常常统称为山泉。

  井则不同,井和百姓日常生活的联系更密切。在很多村寨,一旦井枯了,就影响到乡亲寨邻的生计,成为大事。40多年前,我插队的寨子上,井水见了底,还没完全枯竭,寨邻乡亲们就连夜开会,召集起全村寨的人,分头出去寻找水源,应对危机。

  泉井则是水族古寨上把山泉和井结合起来的生活景观。

  据水族寨老讲,水族人家的五大祖先吴、潘、韦、周、王,打算在水葩这个地方立寨基时,就看中了今天这股山泉水。这股水清澈明亮,碧澄见底,掬来喝上一口,还是甜津津的。更难得的是,从岩石缝隙中淌出的这股清水,永不停息,总是这么不急不缓地涌出拇指大的一股。白天黑夜如此,一年四季也是如此。酷暑炎夏时节,水是清凉的;严冬腊月,冰天雪地时,水是有几分温暖的。

  这真是大自然赐给水家人的神水啊 !为了珍惜这一股生命的源泉,充分利用这股圣泉,水家祖先决定在山泉涌出来的地方凿一口井。这口井凿得四四方方,四壁用青冈石严丝密缝地砌成井壁,让泉眼里涌出的清水蓄在井中。井的前方开一个导流口,让满溢出来的泉水顺着导流源,流到前面的两个小一点的水潭中。离四方井近些的水潭 ,供村民洗菜淘米;流进另个一水潭的泉水,用以日用洗涮。

  水寨上的泉井,就是这么形成的。泉即是井,井水来自泉。

  外来的客人走进这千百年来水族人家聚居的古寨 ,看到这一口洁净的泉井,总会忍不住问:“这么清亮的水,是从哪儿流进寨子的呢?”

  泉井边正在挑水,洗涮,或是闲聊的水家人,都会带点自豪地一仰脸,提醒般地对你道:“你自家看啊!这是经过千山万谷林木的过滤,流过来的活命水!”

  客人们抬头四顾,仰望包围着水葩古寨的茫茫原始森林 ,眼里仍然露出不解之色。在郁郁葱葱、密密匝匝的连绵群山中,他们往往看不见一挂山崖岭壁间的瀑布,也见不着一股透亮的山泉,这水,会是从哪里流淌而来呢?

  在寨路上欢跑的水家娃崽会喊着道出谜底:“这水是从山林里流过来的啊!”

  在路旁歇气咂烟的水族老汉会扬着手中的烟杆告诉你 :“是从岩壁石缝里淌出来的 。”

  水族老少用通俗易懂的大白话说出了一个深奥的道理 。水葩古寨坐落在茂兰两万多亩喀斯特森林的原始环境中 ,纵深无边的丛林、险峻起伏的地势、望不到尽头的高山峡谷 ,形成了温润的气候和山巅、岭腰、谷底多样化的气温,不仅吮吸着大自然的水分,还在千百种植物组成的密林中汇成了无数伏流和暗河。这才有了被誉为地球“绿宝石”的一大片人间福地,给万里云山增添了一抹惊艳的色彩——贵州省荔波县的一处世界自然遗产地。

  水寨的泉井让村落有了生态美的保证,有了水,才有了环境的水灵之美;有了水,才有了水族木楼的纤尘不染;有了水,才有了水族服饰的清洁素雅和刺绣花儿的鲜亮锦簇、富丽耀眼。水族人的蜡染工艺离不开水,水族人的健康饮食更离不开水。有了水,才有了水家儿女的民风民俗。生活在整洁的环境里,水寨人怎能不重伦理,不守寨规,不讲道德呢?

  故而水族人把泉称为“活命水”“养命水”“神井”“圣泉”,他们在山也遥远、水也遥远、曾经的山路更遥远的密林地带 ,遵循着古训,信奉着固有的“水”崇拜和泉井崇拜,一代一代,繁衍生息至今。

  在14亿人口的中华民族大家族里,水族的人口不过40多万,是名副其实的少数民族,可他们有自己的古老文字“水书”,有传承数千年的文化和生活方式,这和泉井在他们的生活中得到男女老幼的敬畏和尊崇是分不开的。正像水族人吟咏的,有了泉井:染翠了两岸的山峦,浇绿了遍野的稻浪……也因了泉井,水家儿女生活的地方,才被称作凤凰羽毛般美丽的家园。

  水寨上的泉井,是水家儿女的生命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