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小花园

2020-12-19    作者:狄火勤

  五十年代的两万户新工房,解决了好多百姓的住房困难,政府还配套了一些小绿地 ,父亲住的长白新村小河东侧就有一块。虽然还没足球场大,已属难能可贵。那里利用河边原有的柳树和槐树以及灌木丛,用水泥柱围上铁丝网,建了几处葡萄架和好多石条凳,夏有荫,冬有阳。还栽了月季石榴美人蕉,周边的居民叫它“小花园”,成了地标。

  父亲是棉纺厂的正七级钳工,拿过不少技术革新奖。他退休后,有乡镇企业来请,父亲很想得开,过去为国忙,如今老伴身体不好,该为家忙了,一门心思买汏烧。

  空闲的时间多了,小花园成了父亲爱去的地方。我休息天去看父母,母亲总说他在小花园。也真能在那儿找到他,正与一帮老头聊得起劲,聊国际新闻,比联合国秘书长还上心。

  这时的小花园,水泥柱和铁丝网早拆了,道路就成了天然边界。石条凳被聊天的人坐得精光铮亮,也常有人在上面摆开棋局,杀得不亦乐乎。周围尽是看棋的人,观棋不语的君子之风,这儿是不讲究的,反倒是观棋的比下棋的还上劲。阿姨阿婆没地方坐,就站着,说些家长里短,笑声一阵又一阵。

  父亲退休后的十年最快乐,小花园是他的开心之地。他一遍又一遍描述老山东和老宁波棋战加骂战的情景,自己怎么起哄也照实说。彼时,父亲的眉毛都在笑呢。

  父亲七十岁那年,母亲去世了。小弟一家上班,父亲寂寞了,就去小花园。老伙伴的安慰淡化了他心中的忧伤,他们时常陪着父亲,还送他回家。小花园啊,有父亲最真诚的老友。

  没多久,父亲说他右腿酸麻,尤其在半夜。我和小弟用黄鱼车把他拉到一家口碑不错的中医门诊部针灸推拿,病情缓和了不少,但未根治。小花园的老伙伴介绍了练功十八法,说好多邻居练好了腰腿病,一招一式地教会了父亲。半年下来,还真见效,走路不拐了,半夜也不酸麻了。父亲总对我说十八法好 ,还做了一个技术难度挺高的动作 ,我还真做不稳呢。这十八法,父亲在小花园跟大家练了近十年。父亲八十岁那年,有一次站着说话,忽然身体摇晃了,口开着却发不出声,几分钟后才缓过神。我们知道是小中风,医生也关照要当心。从此父亲不敢独自外出 ,十八法的动作不太适合了,就在家里活动手脚。谈吐中,他时常流露出对小花园和老伙伴的想念。我去小花园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父亲手抖抖的,拿着看,好久没说一句话。

  父亲八十八岁那年去世了,整理他的遗物时,那几张小花园的照片就在枕头下压着。是的,父亲一定是带着对小花园的无限眷恋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