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舞后”

2020-12-08    作者:虞春新


  身子都快憋霉了。疫情缓解后,一帮扇子舞老阿姨穿上曳地长裙,鸟似的扑腾到广场上舞了起来,潘老师作为交谊舞高手,这次屈尊降贵落草扇子舞团,几位新手的手脚或身板被她这边拗拗那边扳扳 ,弄得几把老骨头关节“咯吱咯吱”乱响,动作僵硬表情滑稽。

  老远看到潘老师,三五个带娃奶奶外婆嘟囔开了:“都这年纪了,赘肉都长到别人身上哩 。”“老了还……竟成了个老‘舞后’,哈哈哈!”奶奶们见潘老师走近,慌忙扯扯坐车上的娃娃,“叫奶奶呀。”“哟,都在笑什么呀?”在一片奶声奶气的呀呀声里 ,潘老师问道。奶奶们纷纷抿牢嘴巴笑,那种瞒住下文的笑。潘老师拍拍这个小脸蛋,摸摸那个小手,笑盈盈打着招呼,心里却不服,哪里看出我是奶奶了?

  走近家门,丈夫老陶正朝着围坐的老头们手舞足蹈指点江山,“知道南海我们的实力有多强?”一帮老头昂着头等下文,“就算来五六个航母群也有去无回!”老陶话语铿锵。老头们嘴巴张得老大,是农村大爷听人讲到互联网、区块链时的表情。老陶一见老伴回家 ,忙收住昂扬情绪。

  一进家门便闻到饭菜香味,桌子上每个菜都用盖碗罩着保温。老陶帮潘老师脱下外套,掀开盖碗亮出他的手艺:红烧鳝筒、油焖豇豆、扁尖小排汤。老陶讨好道:“每一样都显‘条杆’哎!”潘老师噗嗤喷出笑,“身条成了豇豆黄鳝那还了得”,随即朝老陶摆了一个舞台上表达谢意的造型。老陶在潘老师面前矮三分自有渊源 。结婚时家贫,靠手艺打造了一套捷克式家具,尽管那个年代还算将就,但跟潘老师八床被褥、缝纫机电视机等一大堆陪嫁相比,寒酸不少。再说潘老师还有身段有舞蹈才艺,故而每当潘老师提到那一茬,老陶总会整个人蔫了一样,脊梁也塌下去了。自此,老陶把家里买汏烧全包了。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债,倒也乐在其中。

  饭罢洗刷好碗筷,老陶习惯地帮老伴脊背敲敲手脚捏捏,一边觍着脸,软软笑着表示想晚上跟老伴亲热一下,潘老师像小姑娘那样,晃着肩膀撇着舌头:“没看我累成这样了嘛。”老陶马上知错地回道:“改天,改天。”

  最让老陶揪心的便是每次跳交谊舞 ,那些风度潇洒的舞伴,一只手总是在老伴身上摸摸索索的,好几次老陶悄悄在舞场外看到,几乎怒不可遏,碍于老伴面子才没发作。那天老伴回到家,老陶涨红着脸,少有地跟她嚷嚷,“小白脸太不像话!”拳头握得咯咯响,手臂上蹦出当年做捷克式家具时攒下的肌肉残余。潘老师自此无奈转战扇子舞场。

  老陶旧愁刚消又添新愁,老伴把舞场搬到家里来了。老陶忙里忙外,陡然间被她抱牢身体转起圈来,有几次锅碗盘盏摔得稀烂;有时老伴微闭双眼,抬腿甩胳膊,不是这里磕出乌青就是那里撞出肿包。不过习惯后,倒也成了一份热闹一道风景 。

  有天傍晚,小区里广场舞音乐传来,几个老克勒老阿姨感觉极好地跳起交谊舞 ,憋久了的潘老师像听到冲锋号,浑身肌肉跟着节奏跳动起来。终于,她稍作装扮冲出家门。鹤立鸡群一般,潘老师独自起舞。她微环双臂,玫红裙裾在微黄的路灯下转出了莹莹的屏,曲颈展臂又像浩渺的湖上优美的天鹅,她脸上泛起淡淡的光,眼神飞着神采,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一曲终了,老陶眼眶撑得老大,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