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2020-11-10    作者:徐约维

  “一生都在半途而废,一生都在怀抱热望”。

  我喜欢张定浩《我喜爱一切不彻底的事物》诗里的这两句。“半途而废”里,藏着几多无奈与无助;而“不彻底”里,洇染着几多美感。也许,它们是我们的劣根性;也许,它们就是人生状态;也是我们的命运史。

  不知停留几许。也许,事物都有好景不长的宿命,也都有前赴后继的本质。含苞待放一刻,令人神往,临到怒放了,倒缺了些嫣然。而且,更重要的,是离“尽”近了——不尽,才是好的状态。它意味着事情正在发生中,而且,值得期待。就像四季。不尽兴,不任性,不“赶尽杀绝”。有克制,才有回转。春光一泻千里。夏云晴光媚好。秋叶层林尽染。冬山波诡云谲。

  想想大地真是繁忙,要为每一朵花安排花期;要为每一树孕育葱嵘。桃下架了,橘登台了。江流有声,五谷丰登。亦莽莽苍苍,也姹紫嫣红遍地。万物各有自己的高光时期 ,值得我们静静守候。

  年轻时,一直觉得“不彻底”是缺点,现思忖着,觉得可能也是另一种分寸感。不彻底,才有后续。彻底了,尽兴了,可能也丧失了再续的热情与动力 ,比如旅游,比如聚会,比如……不彻底,一切,才有余地,才有遐想空间。才有旁枝逸出的可能。不彻底,绝对不是做事之准则,却有可能是审美之神韵。

  屈原的《橘颂》,我喜欢那句“青黄杂糅,文章烂兮”。颜色刚刚好,质地也刚刚好。我相信,屈原说的也不会仅仅是橘,而我,则愿意投射在文字上,状态上。青黄杂糅,半质半锦。生度、硬度也刚刚好。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饰。就像做人,太老练往往不见真心。做事,太娴熟常常没有创新。语言,太溜溜转,更多的可能是陈词滥调。就像写作时,那些未经过掂量的,即兴发挥的,有时候反而更有灵性。更重要的是不会“用力过度”。那些临时起意的,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周转不灵 ,甚至有点笨拙的,有时候,却可能更有切肤感,更有清新之意。就像创作冲动,比创作灵感,其实更稀缺更贵重。

  也许,所谓创作冲动,就是那股子破隙而出的力量。思想的行动的“堰塞湖”找到决堤的缺口,找到能量与渠道,带着那股顺流而下的生猛。说得尖锐一点,我个人感觉,“周全”的文章每每是无趣的。“四平八稳”,面面俱到,你反反复复掂量,来来回回平衡,反而淹没了原本最尖新的一点 。

  生活,就是以偏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