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点工小谢

2020-09-14    作者:虞春新

       家政中介的老板娘看到李老师和他女儿出现时,不得了地对着小谢嚷嚷:“是李老师,特级教师哎!”年近八十的李老师穿得山青水绿,头丝煞清,曾经的上海滩老克勒。李老师的女儿前几天挑中小谢,就看中她的质朴,没一点在大城市混久了的油滑。

       上午下午各两个小时的钟点工,小谢以自己的勤快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可观的收入。李老师从此抛下琐事,每天上午泡上一杯碧螺春,在书房里悠闲地摊开一张宣纸,临摹名家诗词,临了两道剑眉得意地往上一挑,有种心静如水的安适。“咔嚓”一声,小谢正用蛮力擦拭的柚木五斗橱发出一声惨叫。“小谢!”走近一看,“呀呀呀,五十多年的老柚木啊,怎么到你手下就脱臼了?”小谢看着老旧的五斗橱,就像看着满大街的大爷大妈一样,知错的样子,不过因为它的老旧让她有了点安慰。“看看呀,这上面花纹这么多年了还那么精致。”老早上海滩老洋房的标配家具,李老师尤其珍惜。“我老家的老人们也是一样的,好会过日子,可以将就绝不会买新的哦。”小谢接着又指指墙头上油画龇出一张斑斓的笑脸,“我老家墙上挂着的弥勒佛笑得可开心啦,不像这张,一点也不开心。”“这叫忧郁,是一种美!”李老师扶住额头,然后无奈地打开五斗橱门,里面有早年间培罗蒙定做的西服,有至今常常要看上一眼的老伴当年的行头。窄窄的橱门里,陈年往事像要撑破四壁一样。

       小谢的勤快利索是没得话说的。从卧室到客厅、厨房,门窗玻璃总是擦拭得透亮,苍蝇小鸟天天误撞,害得它们满身乌青、头上带包地在窗外绕飞。

       周六中午,李老师约老友聚餐聊天。小谢这天一大早便赶到菜市场鱼摊肉摊蔬菜摊一大圈兜下来,货货比较,讨价还价,一个农村女人在大城市里的谦恭和谨小慎微,积攒下的一大把咋咋呼呼斤斤计较,在菜市场里阔绰地发挥了出来。

       临近中午,老友们围坐一桌,谈论苏轼的书法,米芾的画作。小谢一通忙乎后,两手水淋淋地从厨房出来,压着嗓门嘘声问道:“李老师开饭吗?”于是鱼虾肉蔬菜摆了满满一桌。李老师在满溢的香气里打开啤酒红酒,“喝什么随意啊?”小谢两手在围裙上擦干双手帮衬待客,抓起一瓶啤酒咕嘟咕嘟像刚才倒开水一样往客人杯子里倒,不想啤酒沫滋滋满溢出来,流到桌子上地板上。李老师带着怒气地嚷道:“小谢,你看看你看看……”小谢憋红着脸硬生生刹住手上动作回以一个笑脸,她要以这张笑脸把李老师的怒气掩饰成孩童般的玩笑。于是她手忙脚乱地拿起抹布擦桌子和地板。李老师做起示范,“倒啤酒要酒杯微倾,让酒液沿着杯壁注入。”小谢总算学会一招,于是帮另一位客人倒红酒时不忘把杯子微倾,瓶嘴抵住杯沿,红色的液体像输血一样犹犹豫豫地进入酒杯。李老师跟客人们都憋不住地哄笑起来,整个客厅都快盛不住的朗朗大笑。

       一晃两年,李老师跟小谢总少不了磕磕碰碰,不过每天多了几分色彩,原本被时间洗刷得越来越不体面的生活,渐渐滋润起来。李老师想,不再换人了,就是她了,钟点工小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