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魏超

我国古代典籍中有大量关于殡葬活动的生命文化教育功能的论述和记载。生命文化教育对于传承逝者生命文化，激发生者生命价值，促进“善终”与“善生”均有重要意义。然而，现有的生命文化研究多见于文学、艺术、哲学宗教领域。通过检索中国知网发现，生命文化教育主要集中在教育系统，其中在高校、医学院、殡葬院校尤为突出。在殡葬领域，传统殡葬带有本位思维，殡葬活动围绕逝者而展开，侧重于遗体的技术处置，比如对防腐、整容、化妆、火化、殡葬用品等的探索。随着殡葬改革创新，现代殡葬将参加丧事活动的生者也视作重要服务对象，在注重“殡”和“葬”的基础上，把“传”也纳入工作范畴，丰富了殡葬文化与生命文化的内涵。在公墓，音乐集体葬礼、海葬公祭、名人纪念堂、人生文化博物馆等，已成为生命文化教育的成熟载体。笔者结合殡仪馆的从业经验，以上海市益善殡仪馆为切入口，在对殡仪馆生命文化教育的意义、条件、现状进行梳理的基础上，进一步对其可行性路径加以探索，以期对殡仪馆生命文化教育立体化构建有所启发和推动。

一、生命文化教育的内涵

理解生命文化教育，首先要理解生命文化与生命教育。生命教育思想由美国学者杰·唐纳·华特士(J.Donald.Walters)于1968年提出，到80年代逐渐得以推广。现在国内一般对生命教育有广义和狭义两种解释：狭义的生命教育指对生命本身的关注，包括个人的生命，他人的生命，继而扩展至一切自然生命；广义的生命教育是一种全面人生的教育，不仅关注生命，也关注人的生存能力的培养和生命价值的提升。

生命文化（life culture）是近年来的新热词，迄今学术界对“生命文化”还未形成权威的定义，不过普遍认为是人类生命的文化，是生命以文化的形式的存在。“其核心是探索个人的生命价值和生活意义，目的是更好地实现和自我确证自己的生命价值与生活意义。”（亓艳丽.国内生命文化研究现状文献分析.科教文汇,总第317期.）将生命文化与教育融合，从关注自然生命转向关注文化生命，生命文化教育则应运而生。

生命文化教育与生命教育有联系又有区别，生命文化教育是生命教育的重要内容之一，是在内容与形式上对生命教育的发展。“生命教育是一种以现实的个人的生命价值和生活意义为内容、以现实的个人如何自我实现和自我确证生命价值和生活意义为目的的教育，它的主题和宗旨是为了让每一个活生生的、现实的个人能够获得生命的信仰，能够过上有追求的生活。而生命文化教育重在对人之生命的文化解读，目的是让受教育者形成对生命的基本看法和端正对待生命的态度，使受教育者达到‘自然生命’和‘社会文化生命’二者的完美统一。”（黄建烽.试论文化传承与创新视域下的高校生命文化教育.思想教育研究,总第226期.）

二、在殡仪馆开展生命文化教育的意义

第一，是殡葬创新发展的有力抓手。殡葬要想获得长足的发展，必须更多地凸显文化元素，这已成为业界共识。人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恰恰在于人有超越生理生命的人文生命。开展生命文化教育正是对人的人文生命进行充分挖掘。在殡葬活动中增加生命文化教育的权重，进行更系统地思考，探讨更多、更科学的做法，不失为推动殡葬文化建设的有力抓手。

第二，是推动殡葬改革的需要。1956年殡葬改革以来，殡葬业取得巨大发展，上海于80年代率先实现遗体100%火化率，完成了从保留遗体到不保留遗体的第一次殡葬改革。当前，海葬的兴起，生命晶石的推出，正在推动殡葬从保留骨灰到不保留骨灰的第二次改革。在殡仪馆开展生命文化教育，可以端正人们对于死亡的认知，转变国人对于殡葬的忌讳、恐惧、歧视心理，注重精神内涵，减少殡葬活动中的物质消耗，助推第二次殡葬改革。

第三，是力担社会责任的体现。民政部等9部门联合印发《关于推进节地生态安葬的指导意见》，民政部等16部门联合印发《关于进一步推动殡葬改革促进殡葬事业发展的指导意见》，均提出要充分依托现有殡葬设施资源，建设一批生命文化教育基地，打造优秀殡葬文化传承平台。殡仪馆作为民生窗口，在满足市民治丧的同时还肩负传承生命文明、创新生命文化的责任。由于殡仪馆与生命文化的天然渊源，在实施生命文化教育上有着其他行业，甚至公墓也不具备的自身优势。社会上，我国还没有制度化的机构和专业人员承担生命文化教育工作，如果殡仪馆能肩负此重任，则可助力形成家庭、学校、社会于一体的生命文化教育链条，系统推进我国的生命文化教育事业。

三、殡仪馆开展生命文化教育具有天然优势

（一）受众群体庞大且教育实施直接便利

中国作为礼仪之邦，从古至今都很注重丧事的办理。逝者为大，一旦有人去世，直系亲属、亲戚、朋友都会前来吊唁，在城市的集中表现就是前往参加追悼会。据上海统计年鉴记载，2017年上海死亡12.64万人，按1人死亡亲朋好友30人前来参加追悼会，每年约有300多万人前来殡仪馆。在殡仪馆的丧事活动中融入生命文化教育，则会对这个庞大的群体起到直接作用，并且无须专门召集、另行实施，生命文化教育就已经展开。

（二）具有身临其境直抵人心的效果

城市居民死亡，第一要做的就是尽快委托殡仪馆接运遗体。遗体接运人员从上门接运遗体时开启殡葬服务。接运人员面对遗体三鞠躬，向家属传达尊重逝者、礼敬生命的信息，也是从这一刻起生命文化教育已经融入并贯穿至后续的多个服务环节。其中追悼会将整个丧事活动推向高潮，个性化的追悼会运用人生小电影、舒缓音乐等多媒体手段，加上金牌司仪的主持，以及对逝者精准的人生总结，营造出直抵人心的效果，让家属的哀伤情绪得到宣泄，让逝者的生命文化得以传承，也让其他参与者思考生命意义，发现人生价值。此外，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参加治丧活动多年一遇，丧事的偶发性也给参与者造成深刻深远的影响。

四、殡仪馆生命文化教育的实践表现

传统殡葬活动聚焦逝者展开，注重“殡”与“葬”，现代殡葬在此基础上增加了“传”，即传承殡葬文化和生命文化，这一工作在益善殡仪馆已有所展开。

（一）环境布置凸显生命文化元素

殡葬服务历来受人忌讳，殡葬设施曾一度成为邻避设施。为扭转这种局面，近年来，益善殡仪馆持续推进各项基建工程，优化治丧环境和服务设施，在装潢中凸显生命文化元素，赋予殡葬更多的文化内涵。首先，进入益善殡仪馆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日月雕塑，不锈钢材质在日光下闪烁着熠熠光辉，诉说生命如日月般永恒；追思礼厅休息室墙面被“二十四孝”故事环绕，漫画的装点不仅缓和了过于肃穆的氛围，而且发扬了中华孝贤文化；炉化大厅的生命文化名言墙，用阴刻阳刻的墙壁浮雕，呈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有孝有德以引以翼”“托体同山阿”“养怡之福可得永年”等，引发治丧者驻足思索；炉化大厅内的“凤翥九天”艺术屏风，运用百鸟之王凤凰意象，象征至真、至善、至美，凤凰在熊熊烈焰之中涅槃而出，高飞九天云霄，寓意肉体获得解脱的同时精神更将得到升华；礼厅广场前的白色天使雕像，火化车间的化蝶、天使、莫比乌斯环雕塑，赋予火化场所丰富文化内涵，让生离死别有了温度和深度。

（二）利用仪式传递生命文化

近年来，殡葬服务更多注入文化元素，更加注重对生命文化的总结与传承，集中表现为整个殡葬服务过程中的仪式运用。其中大家最为熟知的遗体告别仪式，在传统“131模式”（念一遍悼词、对遗体三躹躬、围着遗体转一圈）的基础上不断探索，在追悼形式及悼词、挽幛、挽联的内容上突出逝者个性，打破遗体追悼千人一面的格局。此外，在开发的新型业务中融入仪式，增强庄严感，优化客户的服务感受。比如，故人沐浴服务，专业人员舒缓、规范地为遗体洗浴，家属全程观看，为告别做好心理上的准备；守灵服务，在殡仪馆为家属提供一个私人的、安全防护到位的场所，家属焚香、供饭、敬茶、叩首，可以整夜陪伴逝者，加强生死沟通放慢丧事料理的节奏，弥补亲人忽然离世的缺憾。

上海市益善殡仪馆成立于1995年，是上海市区以遗体火化为主的殡仪馆，年遗体火化量约5万具。立足这一定位，益善殡仪馆围绕遗体火化特别开发了出殡仪式、遗体入炉仪式、骨灰纳骨仪式和送灵仪式，包含供奉、鞠躬、默哀、目送等环节，让亲属更多参与，让生者为逝者好好送行，心安的同时汲取生命力量。其中益善特有的纳骨仪式，火化师与逝者亲属恭敬围立在纳骨台两侧，在火化师的引导下，逝者至亲最先夹起足骨，然后一点点往上，最后夹起头骨，依次放入纳骨盘中，寓意逝者将继续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永恒。火化师戴上洁白的手套，用似有几分禅意的动作清理着骨灰中的人工关节、牙齿填充物等，用对生命的虔诚和敬畏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三）创新推出生命晶石让生命升华

2016年3月，益善殡仪馆积极响应国家九部门《关于推行节地生态葬的指导意见》的号召，率先在上海成立“生命晶石工作室”，将人文、环保、节地、便民的宗旨付诸行动。生命晶石服务项目通过改变骨灰形态，满足亲人个性化的纪念需求，形成晶石佩戴、居家安葬新风尚，给人们提供了与逝去亲人“对话”的便捷方式。生命晶石把丧属的注意力从保留骨灰转移到保存人生文化上，超越了对“物化保存”的过度纠结，为敬重生命、珍惜生命的文化形式创新提供了很大空间。选择生命晶石服务的家庭在留言墙上写下如下话语：“生命晶石让我们全家永远在一起”“生命晶石、生命升华”“返璞归真、回归自然”“生命晶石、让爱延续”等。可见，生命晶石已经得到了客户的认可。

五、生命文化教育立体化构建的进一步探索

（一）殡仪馆生命文化教育的现状分析

通过前文中益善殡仪馆在生命文化教育上的实践可见，生命文化教育已经在殡仪馆落地生根，但具体做法还比较零散，尚未建立体系；同时，很多做法还属于死亡教育范畴，对生命文化的挖掘及展示还不够。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在环境布置上，场馆内生命文化的元素有多处涉及，但还不够充分，覆盖面上仍有拓展的空间；馆内有多处天使像，中华传统生命文化元素还有待强化，比如对孟子、庄子的生命教育观可进行解读；主要侧重视觉效果，对听觉、触觉手段的综合运用还比较欠缺。在仪式策划上，生命文化教育的目的性并不明确，偏重殡葬文化传承与死亡教育，对人的生命价值，对人类精神精华的挖掘不够，呈现的方式还需要更丰富多元。

（二）可行性路径的进一步探讨

1.需要广泛借鉴、整合资源、系统设计、突出整体效果。从益善殡仪馆生命文化教育现状不难发现，生命文化教育的做法还很零碎，环境营造上可以把视觉唤醒、音乐渲染、触觉感知进行融合，形成系统的全方位的氛围；在仪式的策划上，仪式的专业度、仪式感还需要再加强再设计，继续增加治丧人群的参与度，突出对逝者生命文化、生命价值的提炼；国外的棺材酒吧、殡葬主题餐厅、乐高葬礼玩具，是对殡葬文化的再造以及优秀殡葬文化的传承，英国和日本在生命教育领域已有突出做法，我们应大胆借鉴、开拓创新；教育系统在生命文化教育上的理论更为成熟、系统，殡仪馆是天然的生命文化教育实践场所，有着丰富的典型案例，如果两者资源共享，殡仪馆的生命文化教育实践会有更坚实的理论支撑，教育系统的理论探究也能更好地与实践嫁接。

2.注重一个时段：利用好遗体火化等灰时间。殡仪馆在遗体接运、守灵、沐浴、追悼、送殡等环节或多或少都有生命文化教育的体现，然而据对上海的殡仪馆的了解，火化等灰的一段时间却没能利用起来。火化遗体加上骨灰冷却一般需要两个小时，由于没有私密的等待空间，也没有相应的仪式引导，这段时间家属只能单纯等待，为打发时间以看手机者居多。其实此时是开展生命文化教育的绝佳时间，一是等待的都是逝者至亲，对其进行生命文化教育最有必要；二来经过了追悼会及遗体告别，家属的悲痛情绪已得到大量释放，此时渐趋平静，利用好这段充足、安静的时间，生命文化教育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段时间可以提供一个私密的家庭环境，配置香案、蒲团、供奉遗像，供生者默哀沉思，感念逝者所为，为逝者祈福；可以设置一些富有火化内涵与意义的短片、图文，吸引家属放下手机，沉思生命的意义，认识火化是对肉体的升华，火化是现代人类回归自然最快捷的方式，消除家属的抵触和恐惧心理。

3.注重一个群体：做好殡葬从业者自身的生命文化教育。如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所言，医生“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所以医学院在传授医学知识和技能的同时，还要再提高人文思想和生命文化内容占比。同样，殡葬从业者除了做好丧事服务，也肩负着认识生命、研究生命、服务生命的使命，自然需要具备更多的生命文化素养。在接受《殡葬周刊》采访时，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殡仪系主任孙树仁指出：没有生命文化理念的殡葬服务，是简单、初级的殡葬服务，是没有文化内涵的殡葬服务。只有具有生命文化理念，才能把殡葬事业做得有品位。

以益善殡仪馆为例，接受过科班教育的职工不足10%。现有的高职院校、中专培育的主要是技能人才，真正文化上的、理念上的东西传递得相对较少。这就决定了对殡葬从业人员自身进行生命教育和生命文化教育非常迫切。如果殡葬职工对死亡缺乏科学的认知，对生命的价值没有认识，要想在生命文化教育中发挥引导作用是不现实的。也正是如此，我们应通过组织讲座、采购专题图书、新员工培训、继续教育等手段填补此项空白。

4.依托公益基地拓展生命文化教育外延。殡仪馆作为市民治丧的专门场所，在提供丧事服务的同时，对前来治丧人群进行生命文化教育，是殡仪馆行使生命文化教育职能的最为直接的方式。除此之外，2019年4月，益善举办“殡仪馆开放日”，邀请社会民众前来了解殡葬，为他们答疑解惑，消除周边居民的误解和偏见；益善与上海交通大学“守望”志愿者协会共建的临终关怀项目，不仅发挥殡葬职工的专长去温暖临近生命终点的人，而且提高了益善殡仪馆的社会知晓度和美誉度。以上这些，均是拓展生命文化教育领域的好的尝试。

2018年8月，益善殡仪馆被上海市社会团体管理局挂牌命名为上海公益基地。以此为依托，益善殡仪馆可以更广泛地向社会开放，更多地走出去、请进来，利用场所优势利用情景体验、案例分析、角色扮演等多种生命文化教育手段，构建家庭、学校、社会相呼应的立体生命文化教育格局，增强生命文化教育整体效果。

结语

益善殡仪馆是一家只有24年历史的新馆，文化底蕴并不深厚，但在殡葬文化的传承上，在生命文化教育的探索上已经先行先试，不曾停歇，今后，也必将走得更远。（作者为上海市殡葬服务中心副主任、上海市益善殡仪馆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