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插柳

2024-03-25    作者:赵长春

  柳树好活。与草一样,柳树命贱。我甚至觉得,木本中,柳树最好养活。只要有水,插一根柳棍,就扑棱出芽叶,特别是春天,包括秋天。想看柳的嫩芽,随便折一枝,刷去叶子,顺手一插,不几天,秋日的阳光下,这根柳枝就摇曳出嫩绿。

  儿时,房后是一片园子,各色树木。园子临水,是一条季节河,泥岸。为了护土,年年春上插柳。胳膊粗的柳椽子,一人高,一头削尖。父亲站在岸上,用斧子背砸,砸进岸下的污泥中,一根,又一根,很快发叶散枝。那时节水大,春季插下,夏季来水,泡在水中,到了秋末,水少了,根部沤烂,叶落干枯。小小的我,用力一拉,就折了,提到岸上,晒干,当柴火。来年再插。

  我插下的柳枝细软,父亲选取的较为粗实,如房顶的椽子,名“柳椽子”。我插的柳枝,就在柳椽子周围,从椽子上削下的。这些柳枝儿,晒着,马上蔫巴了;入泥,很快就水灵灵的。我喜欢这样的事儿,如同将一摊困在淤泥里的蝌蚪,一捧捧移入水中。就在太阳地里,不知道累。

  还有一些柳枝,是做柳哨的边角料。春天,我们做柳哨。折下叶子嫩绿的柳枝,拇指粗的,环割约虎口长的一段,一拧,皮就脱落为管,一端压扁,刮去皮质约半厘米,含在嘴中,一吹,就能发出哨音。技术好的话,柳管长长,做柳笛。当年写过一个小小说,很幼稚,换亲的题材。说是我们一帮小孩子,吹着柳哨,跟在迎亲的唢呐后面,送走那个女生。她出嫁,给瞎了一只眼的哥哥换媳妇。那时候流行这类凄美的故事,套路化的写作,竟然发表了,满足了中学生的虚荣。

  还有些柳枝,是大人捋柳絮儿茶折下的。清明前后,柳叶子不老不嫩,晒干,可以泡茶,祛火,明目。特别是割麦时节,喝起来很有效用。一棵棵柳树,不论大小,张开白亮亮的伤疤,这也是我觉得柳树命贱的一个原因。看着树下的粗细柳枝,我更是心疼。一枝枝捡起来,顺着上学的路插进沟边、地边……还在教室外的乒乓球台下插下一枝,也活了,探出的绿叶子被风吹动,一上一下。隔窗望出去,好看。

  插柳的日子,是春天最好的时节。风很暖,有着润润的水汽。举着指头跑下去,会不会指尖发芽呢?我试着跑。我劝一位女生也做这个实验。我觉得,她的指尖会开花。出了小学校,我们就跑,食指举在风中,笑着……很多年过去,我再也不曾这样笑过。

  多年以后,离开故乡,我没有再插过柳。

  又多年后,我来到新疆,在乌鲁木齐,在哈密,在阿合奇,遇上了那么粗大的柳树,几百年的柳树!对柳树,我有了新的认识——随遇而安,积极乐观,努力成长!

  为此,离开新疆的那个六月天的下午,我隔着阳台,一盆盆倒水下去,浇宿舍楼后面那棵柳树,那是我最后一次为她浇水……这么多年了,愿她还好。

  对了,听说垂柳就是倒插柳枝繁育出来的,不知真假。这个春天,我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