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从苏老二三事

2021-09-21    作者:金惠明


  9月23日是苏步青先生119周岁诞辰,我想起了早年有幸亲聆苏老教导的几件旧事。

  1983年,年届八旬高龄的苏老通过市数学会组织,在南昌路47号的科学会堂,每周利用半天时间开设讲座,学员从各区县数学教师中抽选。当时我以宝山县数学骨干教师身份参加了首期讲座班。

  开讲第一次,虽然我起得很早,但因大雾,又要连换三次公交车,还是迟到了几分钟。面对课堂中已经开讲的苏老与正静静听讲的100多号学员,我气喘吁吁中想向召集人解释几句,被他用手势止住,并在偏中外侧很快帮我安排了个座位。大约苏老也看到了这一幕,眼光朝我这边注视了一下,但没有停顿讲述,我的心情有点忐忑不安。中途休息,趁着到苏老处领取讲义之际,我向他表示了对迟到的歉意。苏老听说我是从郊县罗店乡下赶来的,不由回忆起他在“文革”初期一段情况,他说:那时,我就在你们罗店东面的申家楼小队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啊,我对你家乡那个古镇不算陌生。又说:你来这里是远了点,最好克服困难准时到,但遇到雾天情况,真迟到了,心里也不要急,你有什么搞不明白的可在下课后问我。

  苏老给我们上课的内容,叫计算几何,也就是用微分几何思想研究空间图形。这是苏老在上世纪70年代独家首创的研究方向,并运用于工程中几何外型设计,在江南造船厂“船体数学放样”“船舶线型光顺”等实际施工中,已取得了为业界瞩目的成效。苏老就是要用这样一门既新又有用的学问武装我们中学教师,让我们“站得高看得远会得用”。为此,他亲自编写授课讲义,并一连修改三次。

  我原以为,大师们上课,和我们中学会很不一样,讲起来可能会天马行空,汪洋恣肆,写起来更可能会龙飞凤舞,不拘一格。谁知,苏老的课完全颠覆了我预先的想当然。苏老每课都按讲义顺序,定义,概念,引理,证明,举例,一五一十,条分缕析,要言不繁,循序渐进。他讲话有个特点,就是直率。因大多数学员日常用不到,对微分几何都忘得差不多了,也不便交头接耳,以致有时课堂气氛很“冷”,苏老感觉后,就直截了当提醒我们:“我知道你们中学老师学这个有困难,那听不懂就站起来问,不要举手的!”板书呢,更是苏体粉笔书法大展示:工工整整,提纲挈领,每字既遒劲有力,又美观大方。汉字、数字、符号都写得毫不草率,有板有眼,作图更似印刷一般,还要常回头问:“看得清么?”看到坐最后一排学员都点了头,再继续写下去。这实使我等也吃教师饭的后辈们汗颜,一边记,一边感叹:何时也能把苏老这一身基本功学到手啊!

  苏老上课一般都是提前到的。因为熟了,苏老又没有架子,我们早到的学员就常和苏老聊上几句。有天,有位学员问苏老,听说您在日本求学时,曾做过一万道微积分题,这是真的吗?苏老倒也并不否认,但接下去讲了一段让我们终身受用的话:“学习数学,是要多做点题,但要边做边思索,先知其然,再知其所以然。”也就是说,大量做题不是目的,更需要在做题过程中不断地反思总结,形成属于自己的思维能力,实现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有一次,我问苏老:“您提倡的用好‘零头布’,究竟有什么含义?”

  苏老听后,朗声答道:“就是‘三上’啊,即车上、床上、厕上,零零碎碎的一些时间。”说完哈哈大笑。他又说:“我工作不管忙不忙,从青年时开始一直喜欢用零头布时间去想一些问题,有好多东西,写诗赋词啊,做数学题目啊,就是利用它搞出来的,所以我还向你们推广,不要浪费了这个零头布!”

  当年旧事迄今已近40载矣,苏老音容笑貌宛然在目,可亲可敬,让我无限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