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豆礼赞

2021-04-10    作者:辛旭光


  李时珍说:“豆荚状如老蚕,故名蚕豆。”说的是形状。元代王祯在《农书》中说:“蚕时始熟,故名。”说蚕豆是与蚕宝宝同期生长的作物 。

  蚕豆整个成长期经历寒冬,故江南称为“寒豆”。据说,寒豆是西域传到中土的,易种,产量又大,萁杆肥田,当菜当粮,吃法百样。

  春五月,寒豆刚上市,一斤可沽5元。一周后五元二斤,一月后五元五斤。嫩,是唯一标准。新豆碧绿,缺齿翁姆都能嚼。过两月,萁杆壳俱黑,晒干的叫硬寒豆,十元一斤。旧时农家收十斤八斤硬寒豆,密封在甏里防虫,要应付一年中没菜吃的日子。物资贫乏年代,地都种了粮食,硬寒豆也是稀缺物。

  小时候,农家孩子的零食以炒寒豆为主,课堂里总有放不完的臭屁,因而又有俗名“出屁豆”。好看的女生是不吃的。老头老太自夸身体好,“呱嗒呱嗒”,能咬动炒寒豆是标志。孔乙己摆出的七粒茴香豆 ,食材也是硬寒豆。寒豆的最高荣誉莫过于城隍庙的五香豆。价廉物美,给孩子买上一包,只要五分钱,就能让一家子太太平平逛城隍庙 。

  嫩寒豆去皮,捣成碎泥,加些鸭蛋黄,做成豆瓣酥,哄哄市区顾客最好。半老豆瓣油氽了,松脆兼具,可替代花生米上台面。干硬的寒豆,用朴刀根,将硬寒豆竖着劈开,油锅里一氽,细盐伺候,是儿子孝敬老子最好的下酒菜。

  寒豆最“野蛮”的吃法,是在地里现采半老的寒豆,就地挖灶,剥好的豆,直接放在一个瓦片上裸烤,或者扔进余烬。过半小时,颗颗寒豆都成了鼓鼓囊囊的,两手倒颠吹去灰,直接扔进嘴里。高温的豆,在口水急速的降温下,在嘴里突然“蓬”的爆炸了。捉弄一下市区顽童最好不过。奶奶隔夜浸好硬寒豆,第二天剥去松软的外皮,放进咸菜汤,多了一样和头。饥肠辘辘的孩子们看到饭桌上又是咸菜豆瓣汤,胃里已经泛酸。再看到奶奶皴裂的生冻疮的手,指甲都剥卷了,赶紧识相地捞汤淘饭。多子女的家庭,靠它熬过了多少贫寒的日子。那时,寒豆与“红米饭南瓜汤”是一个意思。

  伲妈的绝活,是将寒豆去皮,充分煮透,捣碎成泥,纱布沥过,细腻沉淀,冒充红豆绿豆沙,包进糯米圆子,以假乱真。然豆腥味重了些。

  寒豆最奢侈的吃法是,小童趁大人不备,盗出一升干豆,急趋爆米花烟尘处,一大勺猪油,十几片糖精。蹲候半晌,轰天爆开,收了一饭箩“寒豆米花"。回家路上,无数双手伸来抓了一把,回家只剩半箩,曰是交了“朋友税”。此时此货,最考验人缘。

  北地叫蚕豆,与“缠豆”谐音。恋爱男女互赠递食,以示缠绵。所费不贵,正当其时乎?

  种寒豆是个优雅的活。一柄小直刀,插地十公分,放下二三粒,脚尖将土压实,防鼠刨食。若前面恰好是一群小姑娘小媳妇,脚尖一踩,蛮腰一扭。此景入画,秀色可餐。